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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40613 師恩難忘(林文褔長老)

我在大溪國民小學唸四年級的時候,來赴任的是一位日籍校長 —-佐久間富四郎。他身材矮瘦、肌肉結實、聲音宏亮、整天面帶笑容,與有些冷漠嚴肅面孔的老師不同。他待人和藹未曾擺架子,但責罵惡質的犯規學生時,卻威風凜凜讓人生畏!

他雖是日本人,但絕不歧視台灣人;與很多視殖民地住民為次等國民的日本人相比,真有天壤之別。我常看到他用衛生紙替小朋友擦鼻涕,或帶髒兮兮的小朋友到盥洗室替他們洗手臉,並以自己潔白的手帕幫他們擦乾。

這位良師也是我的恩人。日據時代,日本政府及多數日本人歧視台灣人,台灣人想要考進公立中等學校是相當難的事,當時的慣例是各校皆優先錄取日本人,尚有名額時才有台灣學生的份。國民小學畢業如果想要升學,有三種學校可供選擇:

第一種是學習年數為二年的高等科,學費是公費,因此它是貧家子弟之最愛,亦是未考取理想中等學校學生的進修場所,可說是等於現今之初級中學。當時在大溪郡(管轄現今之大溪、龍潭、復興三鄉鎮)只有一所每年招收一百名學生的高等科學校。

第二種是三年制之中學及農、工、商專修學校;高等科或國小畢業就可以應考,這種學校約等於現今之高中、高職。

第三種是五年制的州立中學及農、工、商學校,高等科或國民小學畢業皆可應考,但大多數的學生都是修完高等科一年或二年畢業後應考的;這種學校相當於現今之五專。而此類學校非常稀少,當時台灣人口中百分之八十務農,可是州立農林學校,全島只有宜蘭、嘉義、屏東三所,各校每年均只招收一百位學生而已。

我於國民小學畢業那年報考台北州立宜蘭農林學校,即是現今之國立宜蘭技術學院前身。本校同學七位及龍潭等其他學校五位學生,共計十二人應考,結果只有我一個人考取。

錄取名單經由廣播電台於晚間發表,我的級任老師聽到這喜訊,迫不及待地於半夜徒步趕來報喜。彼時我已睡著,母親(當時我父親在外埠做工)聽到這消息,並未叫醒我,甚至翌晨我起床後也隻字不提;因當時中等學校學費非常昂貴,而且還須負擔膳宿費,以我家的經濟情況而言,這是擔不起的重擔,所以母親根本無意讓我升學。

放榜隔日天剛亮,佐久間校長趕來了,一見面就以他宏亮的聲音喊叫「萬歲!林同學恭喜!」聽了校長的賀詞,我覺得莫名其妙,傻傻的站在那裡反問校長是怎麼回事?校長也驚愕的問我母親說:「您沒有告訴他嗎?」母親回答說:「我們負擔不起學費,不打算讓他升學」。聽了母親的這一番話,校長連連說:「不行!不行!」就連招呼也不打,急急忙忙跑回去了。

不一會兒,他帶來了教導吳德火老師與級任邱維崧老師,勸我母親說:「您一定要讓您兒子升學,萬一你們湊不出學費時,我們三位一定會替您代墊,等您兒子畢業就職後再慢慢分期償還我們就行了,如果我們三人都被調往別校時,也會交待別的老師負責辦理,直到您兒子畢業為止。」聽了他的話,我們母子倆感動得流眼淚。母親得到校長的保證後信心大增,於是答應讓我升學。當時如果沒有校長作我們的後盾,或許須斷了升學的念頭,改走另一條崎嶇艱難的路呢!

嗣後,我父親拼命做工(他是在深山裡伐木的苦工),母親更是勤儉持家,並在學校門前擺設文具攤,賺些錢補貼家庭開銷,結果在我就學的五年中未曾向老師們告貸,自力繳清一切學費及生活膳宿費。我也知道這些血汗錢得來不易,因此從不浪費,除了理髮及買文具、日用品之外,可說不亂花一分錢。

後來佐久間校長榮升為新竹州﹝管轄現今之新竹、桃園、苗栗三縣﹞的督學,遷往新竹市,我曾數次登門拜訪他,他每次總是以慈愛的笑容歡迎我,頻頻關心我的起居生活情形,表露出無限的關懷與疼愛,並如以往一樣諄諄不倦地教我處世之道。至太平洋戰爭末期因病逝世,被安葬於大溪的日本人公墓,永眠於他教過、愛過的學生們之故鄉;可惜我當時外派印尼不克參加他的葬禮,至今仍覺得非常遺憾。

如今,我雖沒有甚麼輝煌的成就,但至少是一個奉公守法頂天立地的善良百姓,這恩典是校長賞賜給我的,而我更感謝上帝賜給我這麼好的老師;雖然事隔五十多年,但他的慈容、他的聲音,仍永遠活在我的心中。

校長!我們永遠懷念您! 校長!謝謝您! 請安息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