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
出門晉前,我專工去陽台看彼隻白耳仔,因為伊已經一暝無叫嘛無跳。雄雄恬落來,對這款病鳥來講,並毋是好代。論其實伊會使算是一隻袂嫼看的鳥仔,毋過耳仔邊白色的毛一直生到目睭四箍圍,看著袂輸是白色的目睭遮,予人無真坦白的印象(敢講鳥仔嘛有親像咱人的人格?)伊一身軀的毛,已經予伊家己lè甲大孔細離,掠我金金相的目神假若有真深的怨恨。就因為這个予人袂爽的目神,我想欲給放出去;毋過,嘛因為這个予人袂爽的目神,我無想欲予伊遮呢好吃睏。我乾焦給綁鳥籠仔門的幼鉛線解開,哼阿伊若有頭殼有才調,就應當家己給籠仔門托〔thuh〕開飛出去毋才著。
我佮曾麗雲約佇中晝。
約佇中晝,當然是無向望妻問,更加無向望任何人知影這件代誌。彼擺的大建案順利進行了後,我升做副總經理,佇三面倚窗的辦公室,我看著透早的日頭給街仔路耀甲金siak-siak。
我拄坐好勢,秘書就入門來講,我的丈人爸董的欲約我吃中晝。我只好請伊回覆,講我已經佮一个營造商先約好矣,所以要改一个時間。續落過無外久,秘書閣入來,問我講是欲佮佗一个營造商吃飯,因為建築課老李的已經掣大東營造的人到位,嘛是想欲確定中晝吃飯的代誌。我給伊講:「毋是大東營造,我中晝是欲佮三石營建的人吃飯。妳去給怹講。」
秘書行出去了後,我恬恬看大樓下面的街仔路,車輛來來去去,我對怹的人生好奇起來。確實人佮人之間,生活的水準就是差hiah濟袂比評tsit的。阿怹 hiah無才調的人常在講我是吃飯坩中央的,彼又閣是按怎?敢毋是怨妒爾?相對來看,哼哼我真清楚,妻所予我的一切,無別人會使予我,這就是一切原則的原則,雖然,我無通選擇……
講著曾麗雲,若毋是驚長暝厚夢,我實在真毋甘願睬伊,閣再講,哼彼款戲棚頂的戲,戲棚腳何必閣搬咧……
我感覺真荒譀,彼一暝,長島冰茶的勁尾力假若真強,所致路尾我掣伊入去旅社內的情形,遂連我家己嘛無啥大印象矣……閣較譀的是,經過一段時間,伊的面到底是生做按怎,規个遂嘛愈生份矣。(若閣一擺,我嘛無想欲佮伊鬥陣喔!)
中晝烏雲位海彼爿來,一目睨就開始落西北雨。我佮伊約佇阮K市捷運R12站的一號出口路邊,我駛車過載伊;毋過我到位的時,伊猶未出現。雨那落那大。我給車停佇路邊等,伊過10分猶未來。我敲電話予伊,伊電話中的聲真雄狂款,直直會失禮:「唉呀,Arthur董仔,你到位矣喔,歹勢,因為發生一寡代誌,請你小等一下,我連鞭到矣hoonnh!」
我繼續等,一直到伊叩我的車窗──若無是伊叩,我根本就認袂出來,伊已經有身差不多五六個月矣,一圈肚,歸身軀是強欲走樁去的形,原本就膨皮的面這聲變甲膨閣兼腫。(誠實的,我毋bat看過遮嫼的查某!)伊夯一枝雨傘,毋過傷細枝,肩胛頭一下手就予雨潑澹去。
我開車門喝:「緊入來!」
(喔這个查某,哪會變這个款?)
我的心肝窟仔搐一下,感覺真歹吉兆。
伊拄坐好就那喘那講:「遲到失禮啦。拄才我欲坐捷運的時,有一个囡仔的雨傘佇亭仔腳,予風吹歹去,伊哮甲,講伊會予怹老母槓死……所以,我只好給我的雨傘先予伊,我閣斡轉去厝提。想袂到,一差差hiah久。失禮hoonnh!」
「阿妳的腹肚……妳結婚矣呢?」
「歹勢,雨傘給你滴甲規車。對啦,我就是為著這來揣你的。其實我無確定啦這个囡仔,我猶毋知伊…是阮男朋友的,抑是…你的…」
「啥!妳莫烏白講!」
「其實我本底無想欲給你講的,我按算家己欲給囡仔生落來飼的…我誰嘛無想欲講…閣再講,我若揣你,我知影你會誤會……」
「等一下等一下,妳先給我講,妳彼時陣毋是給我講,妳無男朋友?哪會這馬閣講無仝話?到底是按怎?」
伊講伊的男朋友彼時陣博輸儌,欠人錢底走路,無要人知。閣再講,佇蹉跎間仔,無人會承認彼的。
「所以妳彼時陣hiah呢拚性命趁錢,嘛是為著予恁男朋友還數?」我對這一切半信半疑。
「嗯!其實毋是全攏予阮男朋友啦,閣有一寡予阮朋友,怹講欲做生理……」
「阿伊這馬人咧?我是講妳的男朋友。」
「走矣!」
「走去佗?」
「我毋知啊!Arthur董的,我足呆的著否?」
「阿伊是按怎欲走?」
「攏是我毋好啦,因為伊叫我給囡仔提掉,我毋要。我給講,我一定欲給腹肚內的這个囡仔生落來。我閣給伊承認講,囡仔無確定是伊的。伊一受氣,罵我楊花水性,給我揌〔sai〕一下嘴髀,就走矣!」
(世間哪有遮憨的查某囡仔?)
「阿恁厝裡的人咧,怹滯佗?」
「怹滯庄腳,厝裡無錢,囡仔閣濟,我國中讀無了,就綴阮男朋友走出來矣,阮老爸講我尚好永遠莫轉去!」
(哼果然是欲來討錢的爾。)
雨雄雄痟落,落甲我給雨摔〔sut〕仔開上大磅,猶是看無路。我只好給車先倚店路邊停,句在雨淋。
「失禮啦!Arthur董的,我是想講這件代誌,你可能會想欲知影,所以毋才會……是按呢啦,彼日我做產檢,醫生講我有啥物妊娠毒血症,伊勸我要給囡仔提起來……毋過我毋敢作主……」
「妊娠毒血症!會按怎?」
「醫生講,我的血壓傷懸,囡仔可能會危險……」伊哭起來。
「阿妳咧?」我看伊面色真嫼,嫼甲毋成人。
「只要囡仔好勢,我……我是無要緊啦!」
我想想咧感覺毋著,緊給車發起磅,位病院的方向駛去。
6
我直直感覺勼脊骿有二蕾目睭底gió我,予我的勼脊骿那來那燒落。
應當有人暗暗底跟蹤,好定是我尚提防的老李的──我後壁的彼台轎車親像就是伊的。
一路聽曾麗雲講我才知影,伊落跑的男朋友根本就是sut仔,伊給伊位故鄉掣出來了後,就一直開伊的錢,閣瘋儌愛博〔pua̍h〕。伊是太子爺公的乩身,落跑晉前的穡頭,就是逐日佇怹滯的hia的王武宮練八家將。毋過怹跳八家將的攏是愛博無藥醫。伊bat想過欲離開伊,毋過伊逐擺攏提太子爺公的名出來做嚇〔hánn〕頭,伊會驚,遂就毋敢走,才會綴伊四界滾絞沐沐泅。伊走了後,伊認為腹肚內的囡仔原來是來解救伊脫離苦海的,所以伊按怎嘛欲給生落來。
伊講這馬無法度做「公主」矣,大部份的時間攏揣散工仔烏白做,最近,伊綴辦桌的廚子〔tōo-tsí〕四界走,就是按呢,才會一个面烏綠綠。
阮去到郊區的彼間教學病院,醫生檢查了,講確實是真嚴重的妊娠毒血症,伊的血壓佮尿蛋白攏傷懸,腎功能的指數嘛嫼。醫生講:「恁要好好仔做一个決定。囡仔活命的機會乾焦三十葩,而且就算活落來,嘛袂健康;我建議給提掉,若無,太太的部份嚴重的時可能會有腦出血、腎衰竭佮肝衰竭等等現象,性命危險。你敢是囡仔的老爸?」
「呃……」我真勉強揕頭。
「恁要做一个決定,我認為無必要冒險,要囡仔,就等較健康的時,隨時會使閣有嘛。這擺囡仔先提掉,對孕婦是較好。」
實際上,假使囡仔成實是我的,我想著我的地位佮前途,敢有可能會想欲留這个囡仔?(無可能嘛!)
醫生閣一擺講:「若是阮太太,我想我會按呢做。閣再講,太太……猶hiah呢少年!」我想,醫生定著有看出啥物。
我斡頭看曾麗雲,伊的面因為嚴重的水腫,目蚶歪tshuah去,實在嫼甲袂認tsit。我順醫生的話嚅講:「嗯,若醫生按呢講……我看……也是給提掉好啦!」
伊聽我按呢講,乾焦覕喙〔bih-tshuì〕,頭偃偃,過一下仔才細聲仔應:「這,我想是免考慮矣,我會家己給囡仔生落來,按怎攏無要緊。你毋免睬我。」
佇病院的大廳,我感覺彼二蕾目睭閣出現矣,我斡頭,是老李的無毋著,伊徛遠遠看我,真無好心款;毋過真龜怪,目一睨,伊的影跡就隨閣無去。我四界相攏相無,乾焦勼脊骿彼二葩燒落的目神猶佇咧……
舞規晡落來,我送曾麗雲到厝已經是盈暗矣。妻直直敲電話予我,毋過我無心情接。我感覺真忝頭,先倒轉去辦公室休睏。
窗仔下的街路,粒積的雨水反耀搖顯的燈仔火,佇玻璃窗的水霧中tòo開,成做一幅水彩的夜景……我感覺家己是徛佇一隻風雨的船頂,頭殼起楞〔gông〕。
(就當做無你的持代啦!)我的心按呢給家己講。(攏莫睬伊。莫承認。莫閣接伊的電話、莫見伊、莫想伊,就當做完全無這項。閣再講,囡仔無一定是你的。伊只是一个軟稚的查某,伊無法度影響你所有的這一切。予消失去!)
按呢想,我的心暫時較定著落來,妻敲來的電話聲閣喨矣,我給接起來。
「你是走佗位去啊?電話攏毋接!吃飯矣袂?」妻責備我。
「佮廠商講生理啊,這馬才轉來到辦公室。吃過矣。」
「按呢你緊轉來,我有代誌欲講。爸爸嘛來佇厝裡喔!」
「啥物代誌?」
「唉呀你哪會hiah囉唆啊,緊轉來就著啦!」
「喔!」
我倚佇窗仔,雄雄感覺家己就袂輸是厝裡彼隻白耳仔,阿辦公室就袂輸是一个吊佇半空中的大籠仔,我佇hin lè過來挵過去,佮彼隻鳥仔無啥物精差……按呢的想法予我家己驚一趒。
(你莫閣去想彼个可憐的查某矣啦!)
(唉,我做袂到。)
「柏年,加油!」我猶會記洗禮彼工,妻的老爸是按呢貼我的肩胛頭的。(加油?)彼時我完全無法度理解這二字內面的意思。特別是,這个信仰一開始,就不過是我想欲得著啥物的手段爾。妻。空缺。錢。閣有目下的一切……毋過這馬我嘛知影,因為濫著無真實的部份,我失去一寡物件。我已經小可了解矣,gió佇我勼脊骿的彼二蕾目睭,有可能是老李的的,有可能是我的丈人爸的,有可能是妻的,有可能是曾麗雲的,嘛有可能是我無熟悉的任何一个人的──敢講這是我的丈人爸給我講的「加油」的意思?
無睬,傷慢矣,我閣想起曾麗雲的面,規个人就畏寒。而且老李的嘛可能知影矣,我的一切真緊會烏有去。(明仔載伊會佇公司按怎講?哼!敢講就為著一个可憐的憨查某?)目睭瞌瞌,我無張持去想起Caravaggio的彼福「聖母之死」的圖。Hin有一个歹看膨皮的聖母瑪利亞,雖罔平凡毋過透露尊嚴高貴的表情,我想,乾焦Caravaggio這種死刑犯才畫會出彼款畫面──敢講是罪中的人特別表現出對神的向望?
(我欲按怎?)我問我家己。
(你敢毋知影,要對上帝坦白!對你的某坦白啊!雖罔你可能會失去一切,毋過尚起碼,你會得著上帝!)就假若是Caravaggio彼幅圖內面的人底開嘴講話。(敢真的?)事實上,佇這个信仰的內面,我假若毋bat家己決定過啥物……毋乾焦是信仰,應當講,自從我為著佮家財萬貫的妻結婚,我的心就拍賣去矣,就失去我家己的主意矣敢毋是……
曾麗雲水腫的面直直佇我的頭殼膏膏纏。到旦我才知影,外表生甲普通的曾麗雲,遂是傷過古意的查某囡仔,甚至伊彼暝會答應綴我去旅社,可能嘛是為著欲傾〔khîng〕錢替一个無路用的查甫人還檄數爾爾……我想著伊的腹肚,內面的囡仔可能是我的,心肝穎仔就閣搐一下……而且伊是彼款看著青暝阿婆底賣彩券,會講出「若是行過無買,我就會直直想這件代誌」的善良的查某囡仔……我回想彼暝的情形,我感覺伊的心有一種高貴;阿佮伊比,我規个人汰膏甲家己看袂落去──(哼拄才閣有人想著家己的前途,開嘴要伊給囡仔提掉的呢!)──我毋bat有過hiah呢見笑的感覺!
我沓沓仔清醒:目下,承認一切可能較簡單規氣──這尚起碼是一个家己做 的決定矣。雄雄,妻所講的「罪」的想法,假若sih-nah sih過我的心。
雨的聲漸漸恬落來。
我考慮了,決定敲電話予曾麗雲。
「喂──」伊佇電話彼頭的聲小可驚惴〔tshuah〕。
「我是Arthur。我給妳講,若妳欲給囡仔生落來,我會想辦法。我會先給阮某講。」
「敢真的?」
我聽見伊佇電話彼頭底哭。
「毋免啦,Arthur董的,因為我已經決定矣,囡仔是我的,這个囡仔我會家己io大漢,你毋免管我……」
伊給電話掛斷。
我閣給敲幾若遍,伊無閣接。
(唉這个憨查某!)
我轉去到厝,猶袂踏入門,就聽見客廳嘻嘻哈哈的聲,假若底慶祝啥物。
(敢會是啥人生日我袂記tsit?)我佇心內暗想。
才行到門口欲扲鎖匙,妻就給門打開迎接我。「轉來矣啦!」伊斡頭給厝裡的人客講:「這个新科的爸爸轉來矣啦!」續落是一陣笑聲。
我驚一趒。(敢講怹發現矣?)夯頭看,我的丈人爸佮丈姆攏坐佇客廳。
妻看見我僥疑的表情,就指伊的腹肚講:「你這个憨呆!我今仔下晡用試紙驗過,你欲做爸爸矣啦!有歡喜否?」伊歡頭喜面給我攬咧,繼續大聲講:
「你看,上帝聽我的祈禱,而且,祂定著無閣紀念咱的罪矣啦!感謝主!」
「喔……你拄才欲給我講的代誌就是這?」
「是啊!你假若無外歡喜呢?」
「哈哈,無啦,哪有可能無歡喜?」
「若無,你轉來到旦,目頭結結是底想啥?」
「妳莫烏白想……哪有目頭結結……我只是底想講,哪會到旦無聽著彼隻白耳仔的叫聲?」
「哼,你閣敢講?是毋是你給放走的?」
「無啊!」
「閣講無!我早起欲給飼,就無看著伊的影跡矣呢!閣講毋是你給放走的?伊彼lo神經鳥,飛出去定著袂活的。」
我緊闖到陽台看,果然是空空的鳥籠仔。彼隻白耳仔成實家己飛走矣,籠仔內乾焦偆幾枝仔伊留落來的鳥仔毛……
(哼!確實是有kioh數的鳥啊!)我笑出聲。
妻綴佇我的後壁,講:「你是閣底笑啥?」
我看伊因為有身,表情攏無仝矣,回復到阮拄熟悉的時的輕鬆佮溫柔。我給伊的手牽咧,講:「無啦!咱先入來。我嘛有一項欲給妳講。」
「佗一項?」
「妳要先答應我,袂使受氣,按呢我才講。」
「好!我答應你!」
我雄雄聽著鳥仔飛過的聲,夯頭,真奇怪,啥物攏無看著。風吹來,有幾片樹葉仔飄佇空中。我想起Dante寫的:「我哪會行入樹林內面,我家己嘛無清楚,乾焦知影佇愛睏盹龜的時,我就離開正路。」我發覺一路綴我轉來的彼二蕾目睭,毋知當時已經匿無去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