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七歲喪父,上有兩位哥哥、三個姊姊,下有兩個弟弟。祖父因病驟逝時,兩個姑姑已經出嫁,最小的叔叔不到三歲。我的祖母是個纏足婦人,除了操持家事無法外出工作,家中經濟重擔只能落入當時只有十七、八歲,待字閨中的三姑,和小學剛畢業的大伯父肩上。
兩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,要擔負起全家的經濟,為了讓弟弟們能得到好的教育,三姑一生未嫁,為人裁縫貼補家用,大伯父風雨無阻,每天騎著腳踏車到遠在二十公里外的城裡做工;開源節流,簡樸度日,成為全家人信奉的生活準則。
爸爸說,他們平時是吃不到豬肉的。爸爸的成績很好,又擔任級長,有一次一位家境很好的同學邀他到家裡寫功課,寫完功課,就跟同學的鄰居們一起打棒球。打完球已近黃昏,同學的媽媽邀請他留下來共進晚餐。那天的晚餐有一鍋滷肉,平時吃不到肉的爸爸,不知是因運動後特別飢餓,還是那鍋肉特別香,吃了一碗飯還想吃第二碗飯,又不好意思開口,後來被同學的媽媽發現,趕快又幫他添了一碗。
爸爸說,那鍋肉的香味他永遠記得,那位同學的媽媽的大方和愛心也令他銘記於心。日治時代,大部分的人都很貧窮,尤其是沒有父親的家庭;在這樣艱困的環境中,長在田埂野地的「烏甜仔菜」,便是家裡常見的免費菜餚。
媽媽說,爸爸在世時很喜歡吃烏甜仔菜,它可以炒蒜頭,煮湯,也可以加點蝦米和白飯煮成「烏甜仔粥」。但是,在超級市場裡,幾乎看不到這種菜,只有在傳統市場周圍的臨時攤販,偶爾會捆著一大束的擺著,因為它就是「野菜」,幾乎不需灌溉施肥,也沒有人刻意去栽種,只要你認得它,就可以在野地裡摘一大把回家;就像蘭嶼的小朋友,放學後在海邊撿拾一堆貝類回家加菜一般。可是,要處理這種菜很花時間,要有十足的耐心,才能不厭其煩的將其嫩葉一葉葉的摘下來;一大束烏甜仔菜去掉梗,煮熟後縮成一點點,就像被人偷吃掉的「打某仔菜」。
小的時候,我並不喜歡吃烏甜仔菜,因為剛入口時會有一股苦味和特殊味道。每當家裡的餐桌出現這道菜,爸爸總是帶著懷念的語氣說:「阿嬤常常煮這種菜。」「烏甜仔菜,呷起來苦甘苦甘,真退火。」也會順口述說幼年生活的困境,和祖母含辛茹苦,兄姊犧牲結婚升學的機會,造就他們的故事,孺慕之情溢於言表。
「你們這小信的人哪!野地裡的草今天還在,明天就丟在爐裡,神還給它這樣的裝飾,何況你們呢?所以,不要憂慮說吃什麼、喝什麼、穿什麼。…」(馬太福音六章30~31)對爸爸而言,這野菜不是拿來當燃料燒的,卻是天父上帝慈愛的賜予,用來看顧在窮困中的孤兒寡婦。如今,我偶而也會買這種不太容易買到的野菜,除了相信爸爸說它很「退火」以外,心中還有一縷對爸爸的思念,以及想起它曾經陪伴窮困人家度過艱辛的歲月。
(刊載在2014/07/12~15基督教論壇報第30版生活)